【亭午】
亭午無人際,園草空自萋。飛鳥不驚疫,明羽掠窗低。游鱗止池寂,篁姿紛清谿。上蔭蓁蓁葉,下濡桃花泥。淑光轉曈日,幽思當風迷。大道微若蟻,忽焉欲思齊。無乃扶桑木,其未降天雞?生涯皆苦短,帝何毒烝黎?倚閭長睇眄,青鸞未聞啼。振衣俟登駕,雲山車折輗。瑤池或有藥,倩與誰相齎?惟從天時錮,坐暇忘棲棲。景翳固我待,幸心不貳攜。
【海殤】
金烏熔寒波,煙嶼望聳歭。北冥忽鬰然,為縱鯤鵬逝。那堪魂兮窅,不待扶搖至。海封問沉疴,百載延未起。昔我青泥窪,何命大而旎?昔我龍興域,倭洋視如己。昔我經行處,憂戚皆戰址。遠吊黃海役,約喪馬關恥。近折長空橶,扼腕徒徙倚。豈無授甲日,退思警執事。民弱固當振,民昧須重啟。民從唯於信,民蠹散若秕。民乃神之主,民心未可易。國之干城闕,民生未足恃。天下謂熙然,維民得所止。遼鶴今不歸,遺響四海際。雲物雖難詳,但以歌永志。
自注:大而旎,俄語Dalnij之音譯,義為“遠方”,乃今“大連”命名之源,我之舊稱青泥窪。今之軍港旅順,俄人謂之亞瑟港。
【雜歌之一】
夕靄山側浮,微陽薄於紙。宿茶淺且清,伴人思欲寐。返影脫孤懷,棘如幽弦墜。崦嵫豈遠哉,竟教夸父死。帝闕阻草萊,寄眄虛空際。濯纓向滄浪,何復顧塵滓。孑然逝餘生,若落葉之美。
【雜歌之三】
西山赤霞起,焞耀充八方。萬象眩五色,詭譎令目盲。夕景逢嘉卉,對可酌餘香。恣歌成天籟,無琴亦何傷。詩乃千古事,言何必盛唐。歷朝有宗伯,流韻各擅場。秋暮體風骨,孤標追新涼。清谿垂釣者,得魚筌已忘。
【皋蘭行】
飛蓬皋蘭墜窮秋,昆侖高矚下濁流。君不見西河僻壤外,黃沙黑瘴不見頭。鬱鬱天教身不全,蠻荒勞作餘幾錢?閭閻橫死何足惜,死視甲楯金熠熠。固乏明教兮,成此愚極。何其造次兮,官心如鐵。悵難招魂兮,泣彼殘血。噫!勸君莫向皋蘭去,皋蘭犬惡猛若虎。勸君行道莫懷寳,皋蘭路險急難保。憐吾小民莫求富,有財盡藏他人處。道不平兮世不公,皋蘭薤露徹西風。草易折兮木易凋,苟觸星火原可燎。上聞廟堂議民重,下視寇仇與民共。踽踽長去兮輿屍行,回望金城兮堅如冰。舉朝歡慶一家悲,霜輪濕影依河湄。
【粟末水】
去歲巴山害犬豕,今冬殛魚粟末水。兆祥小民焉得知,惛然奔突衢巷裏。具瞻翎花皆肅寂,八日始聞一令敕。令敕出爾又反爾,更有同僚仍掩耳。聖明不言何敢言,聖明不止何敢止。果教聖明竟如此,天不廢聖芻狗死。
【無事】
漱石泉難足,聽槐夢不成。閑門生意少,闕道世情平。地闊雲縠淺,風斜鳥翼輕。鳶飛縱高遠,一線手中擎。
【機中閑作】
久在樊籠束,飛天誰與籌?倉皇出人世,破碎望神州。荒畝分棋局,童山亂石頭。艙中何所事,一曲聽無愁。
【京江夜坐】
江樹塵鷗下,往來濁浪飛。因風聽《茉莉》,失寐咀咖啡。夜豈偕時盡,心多與事違。青燈一何暗,詎可洞幽微。
【松江遇驟雨】
惶惶去古邑,破駕曳泥淤。奪路看遮帽,過街化漏魚。危樓皆髮指,亂樹未安居。雲浦正愁黑,翳心安可除?
【晨發鎮江,赴江寧祿口】
天光敷赤練,煙樹躍金丸。移霧田疇出,銜霜燕雀寒。直塗漸欲盡,思戚豈無端。性本親高古,皆因世俗難。
【上海至鎮江列車中】
清朗觀嘉獲,迢迢向故廬。寒波湖海滿,老荻夕陽疏。燈影漸明滅,山形各疾徐。車輪漠漠上,幾度至華胥。
【聞小布什宣戰】
大漠馳鷹隼,豺聲傳海西。崇墉誰主伐,美德未先齊。星殞眾神怒,國焚萬姓凄。屠城何待旦,釁社用非雞。草芥豈無識,叢荊或可批。明朝哭新厲,隱志可相齎。
【過京師坊里京】
晻雲馳羽蓋,名士滿長安。坊里遷過半,行途覺未寬。陋居君子逝,窮巷小人歡。甍低木影直,院寂花門殘。思古腸翻熱,逆風簾捲寒。用非所宜故,構失彼時觀。何築千樓易,而存一瓦難。經行傷荒穢,太息碧琅玕。
【尖沙咀感舊】
香堤獨仰至高巔,不復當時人倚肩。野月亂流疑大夢,萍風羈旅到中年。雲間枕憶西窗燭,日下簾空北闕鳶。此刻荊花怨幽賞,仍含舊靨弄新妍。
【冬寓之三】
清溟萬里鎖春顏,玉碎猶堪映鬢斑。足底寒流鹽雪滑,身前冷遇浪形艱。西山命駕無高士,東閣歌竽有小蠻。天地非因愛粉飾,何呈一色向人寰。
【無錫夜宿】
新蟾孤館共蕭條,黿渚煙溟數夢樵。絲雨催青吳下柳,片帆捲白廣陵潮。行藏終厭鋏歌切,塊壘未容樽酒澆。滿夜溪喧皆苦調,應知聖主樂聞韶。
【憶東林書院舊遊】
蘚碧愁緣石闕深,依庸堂上雨風侵。貞懷堪擬唯磐石,霜幹恒馨皆茂林。自是君王摒私議,未因芻狗放公心。我來徙倚思春澤,高閣已無流水音。
【訪潼川古城牆並跋】
北望秦關鳥絕蕪,簷牙盡墮角風舒。斷牆內外閭閻密,殘闕東西薜荔疏。土掩關河任走狗,蒿生壘石可圈豬。最高指示猶深勒,雉下誰揮語錄書?
跋
潼川鎮,三台縣治所在。城之堞牆皆巨石所砌。今唯東南二方,尚有殘存。雖見立碑以示保護,惜已凋敝不堪。城下古街,屋斜路仄,風貌絕類民初。南城牆面,勒領袖語錄一則,字體偉碩,深入石肌,雖油漆剝落,遠佇猶能視之楚楚。
【少陵草堂】
花溪淤曲水沈吟,廡廨遙思氣鬱森。屋綴秋茅形舊構,雲歸暮燕寄新林。憂懷不愧文章事,亂世難移竹柏心。絡繹寒祠造軒冕,人人爭說是知音。
【吐魯番紀遊】
博格達山融雪臻,縱橫渠井土風淳。千秋樂道雙城記,幾代能贏萬國賓。古窟猶今遺佛畫,殘亭誰送取經人。今聲不唱西州曲,但詠葡萄美酒新。
自注一:雙城,謂高昌、交城二故城。
自注二:古窟,今吐魯番尚存柏孜克里克千佛洞等佛窟。
自注三:取經人謂唐玄奘,赴天竺來去均途經此地,時地為麴氏高昌王國,為唐滅後,改稱西州。
【游平谷韓莊海子水庫】
高湖無處隱秋帆,幾片閑雲入海嵐。雁唳迴波驚過耳,篙風挾葉掃吟顄。蒼茫孤壘看浮沒,老大一身成笑談。畿輔煙村重嶂外,皇居縹緲目難堪。
【歸潤州故街】
三山碧水盼秋瞳,徑入石蹊窮巷中。欹仄甍青憂瓦落,蕭疏桐影掛牆空。卅年期許常堪笑,四海鄉心無不同。彎月樓臺尋穆寺,寂然鶴杳白髯翁。
自注:穆寺,指清真寺。中國式清真寺皆有一樓閣式建築用於禮拜前召喚信徒,並立有作為伊斯蘭象徵之彎月形標誌。
【雜感】
日影扶桑下月氏,承平當惕臥薪時。莽夫憤瀆神台石,伶女嬉披鬼子旗。論恕誰虧聖人道,懸顱可睹越王師。忍憐耆老疏黃發,恨把心哀問白癡。
自注:今歲小泉參觀抗戰紀念館,留墨“恕道”二字。
【平安夜獨歸】
檻外御河初夜冰,夷歌四面徹華京。聖靈雖本遺綿澤,平等無由惠眾生。割發飆風催雪駕,承歡燭火引金莖。默然橐龠何言說,長聽寒衢賣報聲。
【重遊七星巖】
星巖數歷未曾攀,螺髻猶青鬢已殘。急雨無憑飛岫窟,浮舟何日不波瀾。老榕伏水根銜石,紫瓣委風心著丹。蕭瑟詩情悵題處,王侯滿壁字蹣跚。
【旅夜重讀《絳守居園池記》並憶舊遊】
披瀝挑燈憶舊因,攜雲望雁在汾濱。危亭孤倚風搖落,嘉築殘臨壑莽榛。僻句夜耽千古澀,時文日睹六朝貧。漸收絳鼓梁塵定,安附居園盛世新?
自注:《絳守居園池記》,唐樊宗師作於絳州太守任內,因晦澀難以句讀,故有“千古澀文”之稱。文末有云:“嗚呼!為附於河渠則可,為附於汙宮其可?”
【晨步】
白草橫斜石徑偏,荒園獨步意蕭然。遍聽巢語二三樹,未羨樓居尺五天。隔夜風猶打頭冷,陳年事不放心前。何當待得春飛綠,任爾清狂任爾癲。
【初春】
太液池南春媚酡,東君昨夜暖金波。疏桐日下風敲穗,急管堂前燕覆窠。新繭成絲抽欲斷,老芽放綠望還多。良辰物候隨時變,花謝花開人奈何。
【雨中入申城】
穹半誰教墨潑瓢,春泥萬點濺輕軺。轂聲隱隱催新夢,柳色依依拂舊梢。急雨未因行客住,歧途偏向暮天遙。忽憐江畔騎雲月,弄罷陰晴又弄潮。
【夜宿上海金茂大廈】
枕肱煙際俯橫流,愜臥何曾解欎悠。萬里舟來萬里客,最高樓上最高愁。危欄撐拄天人絕,澒陸支離世相浮。恍拾窮階待雲信,光生牛斗映寒眸。
【五月三日登鼓樓】
赤日當頭靄近胸,新廛舊市鬬春工。思鳧幸得堤成碧,拊鼓無由鬢褪鋒。三面湖山望不盡,半生坎坷問何從。熙朝時務慚初識,況是楊花舞雪中。
【蘇州山塘街訪五人墓】
合塚萋萋宿草封,千憂百慮思無窮。專權曾謂明清極,俠氣豈唯燕趙雄。芳水長橫虎丘下,垂楊又拂綠橋東。祠文再歎董狐筆,民慾愈知天必從。
【游聖謝拉芬寺】
隱隱樓臺白樺林,擎雲十字鍍黃金。晴川浴日春光冷,蓬草縈岡古色侵。幾度生涯看醉夢,廿年波上愧行吟。聖泉汩汩何邊去,但擲青蚨卜遠心。
自注:寺在俄國基洛夫市維亞特卡河西岸。內有清泉一脈,土人喜投錢幣於水中以祈願,且云甚有靈驗。
【聖彼德堡之白夜】
繼旦何須秉燭前,消憂石閣赤霞天。獨看銅馬思千里,未顧皇旌復十年。欲禱神宮鍾已寂,偶棲古棧客難眠。詩魂夜半無吟處,海畔鷗聲日未偏。
自注:余下榻之盎格萊德爾飯店(ANGLETERRE HOTEL)乃蘇聯著名詩人葉賽寧自殺所也,歷史甚為悠久。鄰近有彼得大帝青銅騎士像、沙皇亞歷山大二世銅像及聖以撒大教堂等城內之勝跡。
【中秋將至,與眾詩友泛舟什刹海】
兩行蘭棹載清謳,漸遠喧塵笑語稠。轉盼無時不秋水,銷魂此處有新舟。垂楊深隔王侯宅,微火欲傳鐘鼓樓。盈縮之期誰在握,煙籠寒月下南疇。
【黑衣大食之亡】
汗師如虎未平盟,報達臨屠赤海驚。雲砲崢嶸流蜜地,纛牙迤邐累丸城。天驕何怙專征命,草庶無隅得護生。汩汩雙河盡屍穢,西風復作黍離聲。
自注:1258年,旭烈兀攻黑衣大食,下其都報達(今巴格達)後,屠城。
【網上觀知識界反戰和主戰二派交鋒】
春秋義戰度難尋,率土又傳摐鼓金。雖曰獨裁人可詛,苟成己利罪誰深。紛紜遑論大夫計,混沌休傷小子心。擾攘書生舌堪噤,且聽宿墓一呻吟。
【無驚】
無驚百姓口諄諄,野鬼今盈大漠昏。四海難寧因慶父,兩河尚武盡參孫。圮基骨累天堂塔,出巷車陳地獄門。忍使琅玕凋劫火,文明斫罷斧無痕。
【讀護士法汀·沙赫德致英美首腦信】
一封淚紙乞恩威,仁主何思罷獵圍。恤病同袍俱盎種,分臠異域到尼微。豈因血飽狼心饜,仍共軀殘彈火飛。真宰冥冥任誰訴,窮搜大漠罪無歸。
【冬日感時二首(選一)】
毒嵐何意向明時,萬戶蕭疏走魅魑。難聚腐根成一炬,紛看病雀墜空枝。災延黔首真無妄,刑上大夫當有期。堆案朝書誰舉燭,瀛台縹緲日遲遲。
【聞聯軍虐俘】
噫嘻民主孰為尊,理性昭昭悉所聞。昔我羈縻多植德,今何暴虐久倚軍。終為夷種難能化,不了性根焉識文。但睨歡呼薩德爾,眼牙相報助妖氛。
【宿威海,晨起推窗遙見劉公島,有感而賦】
蒼茫島跡費沉鉤,日月從生邃且幽。扼嶼三韓遼故郡,漾波五十海東州。鷺鷗不競人間世,鼙鼓尚聞天盡頭。倭夏終須再一博,置兵全勝慎當謀。
【登海驢島】
蒼巒鐵色歭橫流,百仞崖前逢病鷗。不下雲間棲斷壁,但翔塵外遠垂鉤。蓬瀛藥隱無窮碧,生死輪囷不住舟。照眼琉璃淨界裏,斜陽紅褪染孤愁。
【訪石經山雷音洞,隋靜琬師藏石經版以備法難所也】
浮屠相睨淨煙垓,隴畝閑聞雞犬咍。秘窟藏經林漠漠,遺跫鑿道石皚皚。何堪實有中求索,山盡虛空處剪裁。撫版清涼眺欞外,心生一縷白雲來。
【甲午海戰一百一十年祭(陣亡死難將士計二百二十四名,其中英員二名)】
靈舟空禦白波歸,半捲龍旗分敵圍。鯤久病鰭猶擊水,鷗雖折翮亦鳴徽。安從貝闕求沉劍,直上長城祀血衣。山作尊兮海作酒,百年清淚一時飛。
【暮冬至潭柘寺】
丁丁簷鐡夕陽端,冰澗回光射眼酸。蕭寺殊宜雪中訪,世情樂在淡時看。十方塵土安停足,一掬香雲正破巒。側耳何邊二三鵲,疏林棲坐朗吟寒。
【重游焦山】
窣堵飛來鎮海門,縹香碧玉漾江滣。拍堤儘是聽鍾水,登筏聊為問渡人。斷壁松寒三詔洞,橫灘柳瘦百年身。湯湯去此何言說,焉有灰煙與扇巾。
【雜詩】
星月爭輝鐵血多,伽藍盡喪健陀羅。南山千佛影猶在,應照行人渡劫波。(聞國人在巴基斯坦遭劫持)
古堞紛成瓦礫堆,縱輕一跪枉然歸。時人安睹皇居壯,但望短牆枯草飛。(過明城牆遺址)
慣趁風寒織網珠,層層屑小塞車塗。纔離閬苑身猶潔,一至人間骨便汙。(雪)
謀食終朝探劫灰,驀然如上日光台。問聲宰輔回鑾後,明歲何時握手來。(礦工)
崇樓暫得一枝依,更拾芳椒充幕幃。自是冬原白鴒雀,不能應候向南飛。
低雲漫捲厚如緜,覆我高樓百尺軒。料是雨情酬未足,淒霜一片襲寒原。
決眥重樓病鳥飛,忽聞氣暖又遲歸。扶搖驚瞰滓塵下,何處清泠浴羽衣。
朝旭深淺漫樓壁,凋樹青黃尚成色。自束深齋爇爐香,古字原是張敞識。
瑤臺峻髙可避火,靈藥誰遣弭夭禍。一十一年君欲祭,無奈尸主塵中臥。(讀《蘇子聊齋-克拉瑪依十一年記》)
簾入寒風報柳枯,暖齋閑叩悶葫蘆。寰球雷疾行人遠,鐵鳥啾啾東國徂。(時事)
借我文字假名累,借我典章成緀斐。借我彤管何不可,青史不改照煒煒。(亞洲峰會聞小泉向溫總理借毛筆)
千載易水蕭蕭訣,金烏何速逝嶻辥。此逝難挽酹空絕,河山依舊冷如鐵。
霰騰天府出螭車,慾界迷離似亂麻。帝子安知三尺凍,更來赤地放寒花。(雪之一)
沒骨嬌姿取媚多,滓塵難覆意如何?迫雲暖閣冰融疾,唯有寒門積雪多。(雪之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