意境——诗的审美范畴/作者：林贵璋 - 【北固亭】 - 诗昆论坛

谈诗者，常常谈到诗的意境。从古诗到新诗，人们常把诗之意境作为最高规范，以境界的高下来衡量诗之成败，将创造意境作为诗人追求的目标。
“意境”一词源自佛经，是指某种悟道的境界。佛家认为，心之所游履攀缘者，谓之境，所观之理也谓之境，能观之心谓之智。这里所说的“智”与“境”，在文学方面就是“意”与“境”。
对于意境，陆机在《文赋》中从“情思”与“物境”的角度谈及；刘勰的“神与物游”、王夫之的“情境”等等，都是从主观和客观的契合论及。王昌龄的《诗格》说：“诗有三境，一曰物境，欲为山水诗，则张泉石云峰之境极丽绝秀者，神之于心，处身于境，视境于心，莹然掌中，然后用思，了然境象，故得以形似。二曰情境，娱乐愁怨，皆张于意而处于身，然后驰思，深得其情。三曰意境，亦张之于意而思之于心，则得其真矣。”这里的三境就是意境，只是把偏重于写山水的称为物境、偏重于抒情的称为情境、偏重于言志的称为意境。
宋人严羽在《沧浪诗话》中有段话被人误认为讲的是意境。这段话是：
盛唐诸人惟在兴趣，羚羊挂角，无迹可求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，不可凑泊，如空中之音，相中之色，水中之月，境中之象，言有尽而意无穷。
严羽以禅喻诗，说得玄而又玄。从这段话里，我们看不出什么“意境”。看出的就是他讲的是兴趣，不是意境。
古曲文艺理论中谈“意”的甚多，谈“境”的也有，但一般是把二者分开谈论。与“意境”虽有关联，但终非一事。明确地把“意境”作为一个新术语加以阐述的，是清末的王国维。他在《人间词话》里说：“沧浪所谓‘兴趣’，阮亭所谓‘神韵’，犹不过道其面目，不若鄙人拈出‘境界’二字为探其本也。”他说的“境界”就是意境。他在书中所说的“造境”、“写境”、“有我之境”、“无我之境”等等也都指的是意境。然而，“境界”的含义究竟是什么？并无明确的解说。他虽讲了这么一句话：“故能写真景物、真感情者，谓之有境界。否则谓之无境界。”这也不过是说出了构成“境界”的要素是真情、真景而己，我们对“境界”这个术语仍是不甚了了。
我们并不抹杀前人进行艺术探索的功绩。象王国维对“境界”（意境）的阐述，应该说是一个贡献。尽管他的一些唯心主义、唯美主义的论调应予指出，但他所谈到的构成意境的要素和特点，也确有可取之处。
意境问题，显然还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。
什么是意境？顾名思义，“意”就是情意，就是主观的思想感情，“境”就是境界，就是有立体感的完美的艺术图画。诗的意境的形成，是一个创造过程的结晶，是心灵与形象经过感情而凝结出来的有别于现实的又一个世界。意境具有情和景两种艺术要素，其中景更为重要。如果没有景物环境描写，即使句子再有意义、再有哲理、再有感情，也使人感到没有竟境。如“世上无难事，只要肯登攀”、“要留青白在人间”、“一寸光阴一寸金”等等，虽然它们都是千古名言，但确没有意境，因为“有情无景”或“有理无景”。有景就有情，不管什么景，都能使人产生一定的感情。这就象不表态也是一种态度、四大皆空也是一种情感状态一样。比如明朝有一僧人向画家沈石田索画，寄一首诗云：
寄将一副剡溪藤，江面青山画几层。
笔到断崖泉落处，石边添个看云僧。
这首诗只是景物描写，并没有明确抒什么情，但却具有意境。在这首诗里，僧人虽然没有抒什么情，但读者却可以从中看到闲、看到山河美好。所以对于意境而言，写景比抒情更重要。
与诗相比，对于词来讲，意境更加重要。这是因为：一、词更需要意境描写。与诗言志相比，词的抒情功能更明显，而这些情也常常更需要意境的滋养，象大地滋养万紫千红的花朵。二、词更适于意境描写。其次，词的语言与格律诗的语言倾象于文言雅化不同，而是倾向于生活化，因而更生动，更鲜明，更易塑造感人的意境。
词之于诗，不仅有着音律上的变化，而且有着境界（意境）上的差异，正象王国维所说：“词之为体，要眇宜修，能言诗之所不能言，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者。诗之境阔，词之言长。”一般说来，诗是一句一境，整首含义阔大，形象众多；词则一阕或一首为一境，形象细腻，含义精微。因此，相对而言，含义阔大的诗境较利于表现中唐以前的阳刚之美，含义精微的词境则便于表现晚唐以后的阴柔之美。这也就是唐诗最终被宋词所取代的根本原因。而温庭筠的贡献就在于为宋词的出现开了先河。
诗人，总是通过感情和心灵与这个世界沟通，而不是通过理性的概念、逻辑和世界沟通。诗人的审美，有时是依靠直觉的。朦胧派诗人顾城在谈写诗的体会时曾讲：“有一次，我看到太阳，一下就掠过新鲜、圆、红、早晨等直觉和观念，想到了草莓，甜而熟的草莓，于是就产生了这句诗：太阳是甜的。”
总之，按照我们的粗浅理解，诗词的意境就是：诗人从无限的客观对象中分离出来的审美客体，构成一幅完整、单一、感性的图画；诗人的审美情感渗透在图画中，与图画中的景物契合无间；这图画，能在读者心目中产生虚幻的四维时空，引起审美感知和共鸣。
让我们欣赏几首有完美意境的好诗吧。
其一、李白的《朝发白帝城》：
朝发白帝彩云间，千里江陵一日还。
两岸猿声啼不住，轻舟已过万仞山。
这幅“三峡归帆图”即是一幅情调明快的画，又是一首情景交融、意境完美的诗。公元七五九年，李白在流放夜郎的途中遇赦回归，这首诗是他在东归途中写的。彩霞绮丽的早晨，他从白帝城登船启航，直下江陵，思亲心切，情同大江流水；猿声相伴，舟似山中飞箭。获释归来，轻松愉快的心情洋溢在山水之间，但这种心情（意）不是用直抒胸臆的方法来表述的，而是托物载情，借助“彩云”、 “轻舟”、等感情色彩十分浓郁的形象（境）来抒发的。这里有情有景，有形象、有气氛。这感情、形象和气氛，又十分和谐地、有机地统一在“归帆图”中，有力地烘托出抒情主人公的自我形象和诗的主题思想，交汇成诗的完美意境。
其二、张继的《枫桥夜泊》：
月落乌啼霜满天，江枫渔火对愁眠。
姑苏城外寒山寺，夜半钟声到客船。
这是一首诗，但也是一幅画。这幅画的近处是“江枫”（即江村桥、枫桥）的“渔火”和夜泊的客船，远处则是霜天和向“乌啼”那个地方落下去的残月，透过树丛还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寺庙。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“枫桥夜泊”图啊！诗人很善于设色：霜天是透明的、渔火是鲜红的，二者遥相辉映。近处的渔船和远处的寒山寺，又通过钟声联系起来。这样，使远景和近景交织成章，联成一片，使整个画面色彩浓艳，生机盎然。除了色彩以外，还有声音，夜空的钟声，一声声地传到客船，敲在旅客的心上，怎不引起无限的遐想和带着愁思进入梦境呢？这幅枫桥夜泊图的情调是孤寂的，但由于作者丰富、浓烈的设色和兴致盎然的景物描绘，并不引人进入“愁”境，反而能使人得到一种美感。
这首诗有情意、有境界。我们读这首诗的时候，眼前会自然地呈现出一幅情景交融、形神兼备的立体图画，我们就象在看立体电影一样。这首诗很早就广泛流传，并且传到国外，确实是一首难得的有意境的好诗。
以上两首计，都可以说是诗中有画，不仅有画，而且是一幅立体画，而且是一幅情景交融、形神兼备的立体画。这就是诗的意境。这种有完美意境的诗，是有特别强烈的艺术感染力的。要想写一首好诗，当先讲求意境，尤其是格律与意境不能两全时，当以意境为上。当然，这并不是说写诗可以不遵守格律，只是说意境美更为重要。须知，意境不美的诗，形式再完美，格律再严谨，也不能称之为好诗。所以，要写好诗，必须先在意境上下功夫。好的的意境，是从诗人的人品学养、襟怀气度而来。诗人的使命，就是要写出有深刻精神元素和精湛语言艺术的好作品。须知，意境是诗歌创作中的重要美学概念，是品评诗的高下优劣的一个重要原则。美好的意境是形象思维所开放的奇葩。让我们与时俱进，深入生活，以新的语言、新的构思、新的形象、新的感受，在诗歌中熔铸出我们时代异彩纷呈的美好意境吧！

作者现为马鞍山诗词学会理事

主题：意境——诗的审美范畴/作者：林贵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