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题：歐遊小集

威尼斯
疇能近海市？今茲快憑陵。石梁架魚鱉，島嶼散浮萍。往來舟代步，人家水為庭。下撐千歲木，糺纏蛟蜃腥。上著百年構，鑱刻獅虎形。皇皇總督府，國門雙柱擎。議院儼輪奐，教堂錯丹青。伊昔草昧日，海內勢欹傾。避地來此處，桃源力經營。洎茲全盛日，寰海佈威靈。蹂藉熱那亞，蹴踏拜占廷。戰艦與商舶，一時誰能爭？陵遲至夷滅，巋然唯此城。事與天風去，人隨海氣行。我來萬里外，一暢思古情。方將復幾劫？深淺問蓬瀛。

 

登比薩斜塔
塔勢擎天去，力竭迺欹傾。世無夸娥氏，伊誰解枝撐？仰觀驚覆壓，呀喘身所經。拾級入偪仄，如循螺殼行。迥出飛鳥背，孤立白雲層。豁然望四野，結風來戰聲。羅馬昔失鹿，城邦競從橫。崇替有四邑，卓犖莫與京。攫斂異方寶，造作此典刑。懸鐘警聾俗，鏜鞳作鳴鯨。下視人間世，擾擾蚊蚋興。
四邑：阿馬爾菲、比薩、熱那亞、威尼斯。

 

遊瑞士雪朗峰大雪壅路不得登臨
欲得太始雪，澡我塵土顏。飛空行萬里，乃得見此山。從橫勢莫比，蒼茫塞兩間。天地疑尚白，渾沌誰雕鐫。山風颯然駕，塵士思飛騫。云何天公靳，不使凌其顛。疇昔六丁下，霜雪為閉關。引領徒悵望，奇肱不敢攀。世事總如此，何必歎緣慳。

 

瑞士布里恩茨
山水相齧處，翛然著此村。山光翠如染，水氣漫無垠。人家相錯落，暎照清心魂。草木隨意綠，舴艋汎煙煴。父老閒無事，逢人語笑溫。時話鄉里異，渾然無怨恩。起臥山水國，相顧長兒孫。外間自翻覆，衹若一朝昏。客來如飛鳥，水面點漪淪。安得祖龍遠，桃源日掩閽。

 

遊瑞士因特拉肯流連至暮
翠茵藉履綦，青山明遠目。介之以人家，瀟灑誠不俗。光陰忽滯凝，萬慮如膏沐。坐待老乾坤，渾茫暝色屬。

 

過琉森卡貝爾橋
過橋人人老，世變年年多。閱人兼閱世，不老惟清波。

 

瑞士琉森獅子像
是何物俊兒，虛空著此奇。爪鬣盡委頓，尾掉形神悲。黯慘風雲氣，垂首猶可思。飛鳥敢徑過，螻蟻豈見欺？緬思法王季，瓦敗復氷澌。群氓起亡日，賢知莫可持。奈何鄉民戇，妄以血肉支。竭力報主豢，利鈍不復規。有如畀餒虎，啖之靡孑遺。碎首苦不靳，血濺彼丹墀。離鄉何生獰，歸鄉乃輿屍。英爽儻來寄，灑然幻此獅。

 

巴黎埃菲爾鐵塔
天意高難問，此塔獨憑陵。結構幾州鐵，虛空作崚嶒。蒼茫入裁割，雲物日歊烝。城闕下低仰，日月界昇恒。遊人如蟻聚，藉以緣雲層。引脰發讚歎，永寶至晜仍。安知草剏日，詬詈紛如蠅。寖假乃自定，以之為伐矜。世情本翻覆，仰觀竊拊膺。長謠且歸去，天高那可登？

過列支敦士登
神聖羅馬帝，諸侯三百強。歷劫寖澌滅，亡恙惟此王。國小如黑子，介居他國傍。貴胄久土斷，東鄰敬梓桑。兵甲靡豫備，西鄰為守疆。山川秀且麗，何必遜四方？人民膺五福，富壽而安康。無所爭於世，居然為樂鄉。少小耳其國，今茲一廻翔。緬思東震旦，忼慨激衷腸。

 

盧浮宮觀自由引導人民圖
颺我三色幟，撞女好居家。上者操槍炮，下者持戈叉。小人踔猿鶴，君子委蟲沙。斲女好頭頸，沃我自由花。

薄暮遊奧地利因斯布魯克
西方有白帝，揮金如泥沙。作此金屋脊，後世猶矜誇。我來適薄暮，黃金減光華。髣髴王澤熄，興替起嘆嗟。疇曩崛起日，海內結婣家。天潢連襟袂，貴種葛與瓜。近襲勃艮第，遠規西班牙。洎茲子孫輩，遂霸歐羅巴。境土徧寰宇，白日不曾斜。神聖羅馬國，威名震邇遐。為爾饒感慨，天際有歸鴉。
白帝：神聖羅馬皇帝馬克西米利安一世，有自傳名《白色國王》。

觀美杜莎之筏圖
鯨波齒牙餘，宛轉一筏上。死者為不歸，嗚呼人腹葬。生者猶踴躍，帆影長觖望。天公黕無言，覷此地獄相。

觀賀拉斯兄弟之誓圖
猛士赴敵場，妻孺有不顧。淬我寒劍光，厲我非常怒。誓斷讎要領，兄弟前後仆。血沃父母邦，鑄此金甌固。

觀拿破侖一世加冕圖
王綱既解紐，冠屨久倒置。世亂終有極，老兵乃得志。貴賤無量血，皇袍為霑漬。跳踉人世間，何者非夢寐？

欧游而不独于风景，皆别有怀抱者。

觀劫奪薩賓婦女圖
兵氣慘不揚，軍中有女子。云何柔弱姿，忍將刀劍擬。女心雖外向，骨肉無表裏。願結兩姓歡，紅顏不惜死。

凡爾賽宮
歐陸宮闕孰第一，凡爾賽宮古無比。千門萬戶詄蕩開，芝桂連綿復幾里。直排金扉夥沈沈，殿閣暠曜郁朱紫。璇室洞房五百間，璧英瑯玕何綺靡。海山仙人好樓居，雲霞擁衛壁上徙。明君昏主盡寫真，刻畫頰毫入腠理。錦織御牀醉金迷，似聞謦欬鮫綃裏。溫房閒宴羅豆籩，想見當時動食指。鏡廳眩晃目眵昏，照見古今賢與否。肇端遠自太陽王，臨御人間盈六紀。褭蹏沙擲營建章，宮闕堂皇駭聽視。赫赫巍巍播四方，丁丁矻矻草風靡。豐亨豫大侈心萌，馴擾華胄如犬豕。威加宇內敢誰何，彊盛造極陵遲始。愚氓騞然起鋤耰，可憐王室焚如燬。纖兒頭顱不翼飛，野肉川血誰能弭？拿皇俶儻起行間，百戰功名無人擬。規取帝業易手翻，一日尚足何辭死。居然攘敚好家居，坐見海內滿鋒矢。兵戈不戢終自戕，絕島日斜長已矣。王國再造幾何時，帝國報道復興起。衹今惟見舊宮闕，帝國王國等窠蟻。

自題歐遊詩稿
敘歐洲事，識歐洲美。題歐洲畫，詠歐洲史。如是我聞，我聞如是。